http://www.libertytimes.com.tw/2010/new/may/25/today-article3.htm


那夜我在小酒館的吧台後面,開店的前兩個小時總是沒人。天色已深,街燈捻亮樹影,你推門進來,咳得厲害。似乎是五月,到爐上煮沸一整罐可樂,幾片老薑在氣泡將要消失的邊緣,似我性子裡倔強的隱喻。這味止咳藥水在你眼底看來,盡是不可思議。

 

你打開背包,抽出一方紙袋,神祕兮兮地推了過來。擦乾了手打開,猝不及防是當年的律師考試報名表。裡頭甚至附上報名費,還有一支畫卡用的鉛筆。我一時獃了。

 

現在想起吧台的燈光與你身後落地窗外微明的天色,依然足以溫熱眼眶。相對無語的明白,多年顛沛流離盡釋於這一聲支持,像是微弱的召喚。那一年我還是沒來得及準備,但在心中默默下了一個決心,寧可對不起自己,不辜負你。

 

別叫我太感激你/藥水色太精美/為什麼呵護我/等我痊癒了可吃什麼,林夕導王菲演迷魂記,我承認沒想清楚。在你看來,國考是我一切問題的答案,起柴米油鹽的沉疴,療心思不定的絕症,沒有理由說不。我放下手邊一切事物,冒著你我半途而廢的風險,關在小小的房間裡,出世以入世。

 

為什麼呵護我,等我痊癒了可吃什麼。你在我身邊,忍過了春夜驟雨,夏日揮汗的考季,秋來將要收成甜美的前夕,一個無晴無雨的夜晚,卻說:「你我冰凍已非三尺。」


我敬重你,愛慕你,卻也恨你。恨你裝好人不夠徹底,留我面對大考過後工作青黃不接的未知,恨你終歸將我放上世俗的秤鉈秤斤論兩,恨你的選擇與不選擇,相信或不相信。但我什麼也沒有多說一句。

 

 

幾個月後我在敦化北路上班,衣著得體打扮入時,並且錦上添花,屢傳捷報。你打來恭喜時我人在分隔島上,樹影洗練,日光卻昏暗且陌生,胸中沒有半點勝利的喜悅,只覺遙遠而寒冷。

 

引我走上「正途」的人是你,先離開的人也是你,在順利地收編了我進入這個體系,這個少年遊時你曾頭角崢嶸地質疑卻又甘受誘惑全心擁抱的濁世。我向來與適存者若即若離,怎麼就沒看清你的曖昧不明?此後的一切,不過是為了填補將我帶上這條路的你離開後所遺留下的空洞,在清醒幻覺的一兩瞬間,只剩下純粹的憤怒,而我也但願那不再有。卻只是隱藏,至深卻淡漠的,像夢境裡的睡眠,像千噚之下的冰。

 

這一日之寒。你說得沒錯,你我之間豈只冰凍三尺?如此熟悉、憐惜,而又如斯陌生。當時我是誰,並不重要。如果所有柔順與憤發的許諾,都可以化約成價值觀的肯定,隨著砝碼愈來愈重,面目可以模糊,生命可以輕,從不馴到文明,馴養不必有情愛的成分。你眼中的世界,恰恰不是我的解答。流血通過的荊棘叢林,不知道何以冠冕如斯沉重,只覺得痛。

 

痛惜你,也痛惜我自己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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