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中,我們攜手走走停停地踅向深夜,等待黎明前的漆黑。低下頭才發現
露出的肢體已滿是傷痕,我拉下袖子密密藏好。倒不是羞赧,最主要是別讓自
己看到,原來曾經走得太遠,背得太重,而這些最後都歸結於沈默,當時不說
,現在不講,很快就都忘得一乾二淨,也沒有人會知道那些經過了。世界之美
好與人類之幸福全賴此:萬物淡漠而人類健忘。


傳說倉頡造字,鬼神日哭。我們衷心了解。在文字裡與過去邂逅,是種多
麼無奈的重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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以友為鑑,我才知道自己曾經走過的路,有著怎樣的意義,又怎樣地與世
情乖違。當然這些路或長或短都不是我一個人走的,然而枝枝節節,採取的路
徑畫成了地圖,居然再也沒有一點關連了。在少數與人分享的段落裡,我總忘
記下一個十字路口的聚散,乃是這世間的常態。或許只有血緣與親情,才能以
固定的韻律,一再奔向我們,重覆著最深重的擁抱、傷害與原諒。


而友情是美好的贈與,愛情是不可務求的譫妄。


你看,我都找到了。2003年5月1號,在角落的個板我寫下當時足以支撐我
疲軟生命的事物,三年後的今天,居然連一項也不剩了。福隆的沙灘,傑克魔
豆的黃標紅茶,PD師妙語,熟悉的采風,角落的個板,那個人,還有爸爸。兩
次天干輪迴,第一輪我得到了所有,第二輪便要失去所有,並且如同趕集一般
,在最後的四年裡一項項擠軋著給予並且用力剝奪。


你看,同樣那一天在女七宿舍的桌上放著:剪刀,譯稿影本,Saturday
Night Fever的CD,一隻蹲著講手機的狗畫像(旁邊還有一隻納涼抽煙),手機
,戒指,酒精燈,化妝水。這些瑣物連同一種氣味,幾塊布幕的顏色,一併
遺留在老舊的宿舍裡,再也想不起當初排列的位置:手邊一本相簿,專門記
錄費心思佈置過的空間,但是住在那些空間裡面的人,業已遠遠地遺棄了昨
天,或者在昨天裡,狠狠地被每個將來的明天的自己遺棄,並且不得抱怨。


你看,又是在那一天裡,我寫著我要積極向外發展,認識一堆有趣的朋
友,成為隨和的好女人,還要像你夢到的那樣,以一種惡狠狠的表情蹲著抽
煙,並且鎮夜不眠。那時候的我,莫非不是這樣的麼?現在的我,不正是這
樣的麼。文章末尾寫著,三年,三年後你等著看。我渾渾噩噩地置身於自己
的預言裡,而你已隨陌生的昨天漸漸遙遠。


無論此時彼時多麼乖張,多麼倨傲,多麼孤獨,全都會一筆勾銷的。

那麼,剩下來並且走下去的,又是什麼呢?



看啊看啊,窮山惡水,繁花密林,她已經走到這裡了。如果重來一次,
多麼希望她足不出戶,又多麼地不可能不開門上路啊。


為她血脈躁動,為她頭角崢嶸。時至今日仍悽惶奔走公侯院宅。



而今握著我手的妳,宛如當夜那個渾身傷痛卻又堅持出走的我。我理應
告訴妳我不曾後悔,一切因皆一切果,但我已不能放歌,何況妄言死生命數
呢。只有作妳的肩膀,作妳們所有來者的肩膀,護持珍重再珍重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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